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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诗与饮酒
——我和《唐诗鉴赏辞典》
赵建人
把盏酒兴浓,吟诗口余香。饮酒非我所长,然而我却喜欢这微醺未醺的朦胧,如同我喜欢“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”的宏伟活跃,喜欢“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”的澄明空阔,抑或是“怅望千秋一洒泪,萧条异代不同时”的苍凉感慨和忧国忧民。
读诗亦有读诗的迷惘。每每我独酌咏哦,陷入“妙处难与君说”的窘境时,不期而至的挚友,《唐诗鉴赏辞典》,便璨然投来一朵笑意。眼前常有一双纤纤素手,一层层,一叶叶,为我细剥山野春笋;耳边常有挚切软语,一字字,一句句,侃侃为我叙数家珍。
夜好酒好诗好,全不如《辞典》选家好评者好。《全唐诗》,惶惶卷帙九百,辑诗四万八千九百余。编者刻意遴选一百九十六位诗人杰作一千一百零五篇,皆星河中绚丽灿烂极致者。那一篇篇鉴赏文章又剖析阐释得酌情入理,一字一珠玑的文笔,如若散文诗,一阙阙情辞优美,本身即具审美价值,况又与名诗天然合璧乎!
酒是陈酿,醇香盈齿舌。倏忽但见灵光一闪:“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颢有诗题上头。”做诗而人称仙,李白绝无仅有。然终也偶失前蹄!谁言此说有失穿凿?究其生活哲理,足证太白终非时时飘然。久读《辞典》,渐疑其溢美多而微辞少。难道眼前小小一典,这百余古贤,这千余佳作,个个都成赤金完人?篇篇均属不刊之作焉?
酒至半酣,两颊灼烫,最容易精鹜八极,心游万仞。依稀忆及李白一首小诗,急急开卷索阅:
夜下征虏亭
船下广陵去, 月明征虏亭。
山花如绣颊, 江火似新萤。
少女喻山花,流莹比江火,显然不属司空图之“与古为新”,亦非“妙机其微”和“饮之太和”。太白有的是“独鹤与飞”之境的千古绝唱,但依愚之见恐非此诗所能属。然《辞典》称其“诗的语言如话,意境如画”。解之曰:“岸上山花绰约多情,江上火点迷离奇幻,古亭静立于上,小舟轻摇于下,皓月临空,波光滟滟,构成了一幅令人心醉的春江花月夜景图。诗人热爱祖国山河的美好感情和出游的喜悦,都从画面中显现出来。”而后,又云:“李白善于从动的状态中捕捉形象,聚精积萃,抓住客观景物在特定环境下所显示出的特有神态,以及简练的线条,迅速地勾勒出来,虽寥寥数笔,而逼真传神……突出诸多景物在月光笼罩下所特有的朦胧美,唤起人的美感。”
如此解诗评诗自然有情有理有味,然读者中十有七八仍不免有绿叶之碧翠,盖过红花之感,且少数狂妄者亦心中暗忖:此诗若非出自太白诗仙笔下,千年后之今日,能否得编辑大人之青睐,印成铅字乎?
读诗饮酒,浅浅迷醉的恍惚是美,停箸空樽后的清爽更是一种美 。
刊于《解放日报》1989年6月24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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