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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乡下过年
赵建人
回乡下过年，那一串红红的鞭炮还在我耳边炸响。
那时候，每年都要回乡下过年。我是上海本地人，一直住在虹口区的山阴路。所谓“乡下”，我的老家，也就在现在的曲阳新村附近。在我的童年时代，虹口公园已经是城市边缘了，再过去，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。我的爷爷为当时人所称之“外国铜匠”，上海外滩高房子里的供水供暖消防管道，全是由爷爷他们三兄弟负责维修保养的。爷爷攒了些钱，就在被日本鬼子炸毁的宅基上造起了几间瓦房，奶奶又好回来种地了。
那时候，回乡下过年是要走着去的，要足足走上半个钟头。没有公共汽车，没有无轨电车，就连绿色车皮的“铛铛车”（有轨电车），到虹口公园，也已经是终点站了。除夕的早晨，田埂边上结着薄薄的冰，矮矮的麦苗上，莹白的霜结得很重。奶奶背着的筐里，刚割下的半筐子“头道韭菜”碧绿生青。南方人过年不吃饺子的。按乡下的规矩，除夕的中饭，必定要吃馄饨，而且这顿馄饨还吃得很讲究。馄饨的馅包得很足，锅里煮熟了，就一个个胖鼓鼓、圆滚滚的，两头的角微微翘起来，像生财的元宝。田里刚刚割下的“头道韭菜”肥嫩滑爽，切细了拌进肉馅里，一股碧绿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。爷爷擀的馄饨皮子，又薄又均匀，吃起来柔软坚韧，很有嚼劲。奶奶手脚真快，时近中午，堂屋正中的红漆八仙桌上，已经横横竖竖、整整齐齐地一排一排摆满了馄饨。过年，家里养的十几只鸡全杀了，用特大的锅熬成的鸡汤，里面还加了火腿和舍不得扔掉的冬笋老根，特别鲜，上面浮着一层黄澄澄的鸡油。热气腾腾的一大海碗白白胖胖的“生财元宝”，撒上细细碎碎的小葱香菜，真是诱人！那个时候，还远远没有引进人工饲料，家里养鸡，吃的全是谷糠和田里的虫子，完完全全的有机、绿色和环保。如此鲜香美味醇和至极的鸡汤韭菜鲜肉馄饨，已经久违了几十年了，现在回想起来，还忍不住口舌生津，齿颊余香呢！
离老家不远，是一所简陋的小学校。操场边，有略显破旧的滑梯、秋千和跷跷板。整整一个下午，我们去那里疯玩。已经飞奔出去老远了，奶奶的关照还在寒风中追来：“慢点奔，慢点奔！肚皮吃得介饱激烈运动，当心生盲肠炎！”
暮霭四合时，爷爷在小院门上贴了一对红红的春联，堂屋前点起了两只大红灯笼。吃年夜饭前，一家人都聚在一起，看爷爷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。原先静谧的四野，就突然有了震动，有了欢笑，有了灿烂的火焰和四散飞溅的红色纸屑。
正月初一的早上，照例要吃汤圆的。我母亲是宁波人，以前，宁波人家的猪油汤圆一直是道绝佳的美味。现在人顾忌“三高”，往往就敬谢不敏了。宁波猪油汤圆用的是水磨糯米粉，一个星期前就把糯米淘洗干净，清水浸着，天天淘洗一遍，并且还要勤换水。然后就手推小石磨，连米带水一起，细细的磨成宁波水磨糯米粉，作为汤圆的皮子。腊月头几天，就去肉店买来猪板油，除去里面的纤维组织，加入绵白糖，加入炒熟的黄豆粉或者黑芝麻粉，充分揉捏均匀，是为馅。学生时代，每每寒假，我总是帮着老外婆，用石臼把炒好的黑芝麻臼成细粉，抑或推着家里的小石磨磨水磨糯米粉，右手酸了换左手，左手酸了再用右手，外婆就坐在我对面，一勺一勺往磨孔里加米加水。就这样，一个下午，连着三四个小时，二三十斤糯米可以磨完。人虽然很累，但小石磨一圈一圈地旋转，转出的是过年的喜庆气氛，是粗茶淡饭生活里特有的那份温馨、甜蜜和淡淡的幸福。
宁波猪油汤圆的特色是小巧精致，软糯细腻，甜蜜滋润，油水特足。一枚枚做得像五分钱硬币一般大小，皮子薄得几乎透明，看得见里面的馅料，这就可以想见包汤圆者手上的真功夫了。到了乡下，见奶奶做的汤圆又别具一格，有着浓郁的乡土气息：她独具匠心用田埂边的马兰头，斩碎了和着肉泥做汤圆的馅儿！又加了些肉皮冻在里头。那汤圆用的是干糯米粉，要烧一锅稠稠的香香的新米粥来和面，做成的汤圆，比小孩的拳头还要大许多，吃起来很过瘾的。煮熟了，粗瓷的蓝花大碗里盛上四个，就满满腾腾的了。咬上第一口，一包滚烫的卤汁溢出来，清香四溢，那味道，用一句如今喜剧演员周立波式的“上海闲话”来形容，就是“好吃得来，打我耳光也勿肯放的！”
年纪老了，就常常回想起以前在乡下过年那些事儿，爷爷点燃的那一串红红的鞭炮，仿佛真的还在我耳边炸响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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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6-2-6 20:56:3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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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6-2-6 21:21:3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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