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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见了柴可夫斯基
赵建人
冬天的冰雪,携来银灰色的梦神。
我看见俄罗斯音乐巨匠柴可夫斯基:他羞怯腼腆,举起了一根纤细的指挥棒。
而我呢,我是他乐谱上一颗黑色的音符,跳动着,跳动在五根冷寞迷人的琴弦之间。
死亡的欢乐,闪着暗幽幽古铜色的隐隐辉光,很美,很美。
没有俄罗斯春天蓝得醉人的苍穹,没有涅瓦河冰雪消融春潮肆溢,催发着鼓鼓叶芽的白桦林。只有漠漠旷野,只有垂垂低云,只有凝滞的翻江倒海,凝滞的躁动不止,一阵阵苍白的痉挛,一阵阵淡寞的挣扎。
你,有过罕见的荣耀,你,有过成功的狂喜。大厅里,萦回着你的《如歌的行板》。列夫·托尔斯泰伯爵坐在台下,甜美凄恻的旋律如诉如慕,感动得他老泪纵横,老人口中一遍一遍喃喃着:“我听到了俄罗斯人民苦难的灵魂深处。”
没有回答。你只是,只是挥动着那短短的指挥棒。
硝烟骤起的乐谱,炮声发出怒吼。这是你的《1812年庄严序曲》:悒郁的长空被撕破,这军号,这战鼓,这烈火蔓延。你让我亲眼目睹,目睹库图佐夫将军独眼射来暴唳的目光,目睹那个矮小的巨人——拿破仑铁骑骄横之后的溃散。六十万跋扈之师和法国国旗一起摇落,摇落在莫斯科城头一片残垣废墟上。
你,有过诗一样的清新明澈,
你,有过童话般的绚丽温馨。
飞来了,飞来了,盈盈月夜,静谧的天鹅湖畔,飞过来四只天真烂漫的小天鹅,洁白的羽毛洁白的翼,不就在你的眼前翩翩起舞?
可谁会信,谁会信彼得堡的夜晚奇寒凛冽?大街上寥无人迹。敲打着,敲打着路面碎石的,是哥萨克兵凝重的皮靴,还有,还有政治犯彳亍的叮叮铁镣。
你终于缓缓地,缓缓地放下沉重的指挥棒,老眼垂暮昏花,闪出浊浊泪光:
“我感到人世的欢愉是那么亲切、那么熟悉,
但等待着我的坟墓,却是这样黑暗!”
冬天的冰雪,携来僵冷的梦神。
我看见俄罗斯音乐巨匠柴可夫斯基,扑在他心爱的指挥棒上,他恸哭失声……
刊于《中国文化报》1990年2月11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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